这是顺手牵来的题目——今年4月份,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把诸多名家大腕儿在2011年至2012年初对欧债危机的论述集结成书出版,书名就叫《欧债的救赎》。
“救赎”一词,《辞海》的解释是:基督教的主要教义之一。该教称,人类因始祖亚当犯罪而具有“原罪”,无法自救,上帝差其子耶稣降世成人,并被钉死于十字架上,作为替罪的“赎价”,借以拯救信者的灵魂,叫做“救赎”。
中国人好像没有什么“原罪”的信仰,所以以前也就很少有人把“救赎”挂在嘴边儿、笔下。“救赎”一词开始“流行”起来,大约还要拜《肖申克的救赎》这部好莱坞电影所赐。那确是一部不错的影片,好就好在把“救赎”二字的真义讲明白了:在肖申克,没有什么救世主;影片中的主人公安迪,通过智力上、精神上、体力上的努力,最终完成了“自我救赎”,实现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解放。
要谈“救赎”,似乎首先都要弄清楚“原罪”何来。循着基督教的那个著名故事推演一下,欧盟推出欧元的原罪味道就极为浓重了。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蒙代尔竟然颇像引诱欧盟吃禁果者的化身了(呵呵,开蒙老先生一个玩笑)。在《欧债的救赎》这本书里,专家们也一致认为,“欧债危机本质上是欧盟货币一体化的副作用”。在2010年6月的专栏里,本人也就欧元的“早产儿”特质谈过一些看法。
未发育完全即降生是谓“早产儿”。“早产儿”一般都有天然的缺陷,索罗斯曾经对此有过总结,欧元区在设计之初就“预留”了“后门”——没有退出机制、预设主权国家债券无风险,以及货币联盟黄罗伞盖下的财政的各据山头儿。“早产儿”的结局无非以下三种:夭折、病病歪歪地好死不如赖活着、经过医治、补益后健康地成长起来。
从危机爆发以来各方的表态及采取的措施看,姑且忽略其中真真假假的因素,第三条路无疑得到了最广泛的支持,各路神仙也纷纷有钱的出钱、有力的出力、有思想的出药方。从目前的情况看,局面似乎已经平稳了许多(抑或是危机反复刺激下的应激反应掩盖了波诡云谲的现实),据澳大利亚《每日电讯报》12月11日报道,法国总统奥朗德甚至都认为欧元危机已经过去了。他说,“我们已经向希腊提供了它所需的资金,我们帮助西班牙银行继续生存。而在意大利,尽管政治上依然存在不确定性,但我相信意大利人能够自己应付。我们现在要做的已经不再是走出欧元危机,因为我们已经完成了这个任务。”
奥朗德的“信心启示录”出台得显然早了点儿,这倒有点儿像欧元的早诞。一场被各方“无限”渲染的巨大危机,难道就这样“猥琐”地收场了吗?我们可曾看到欧盟、欧洲人拿出安迪似的努力,实现自身的救赎吗?除了开始为强化对跨国公司的税收进行舆论铺垫、开始搜寻守财奴们藏匿在各处的金银窖、并在“打黑”的名义下没收中国温州商人的资产外,那些导致危机爆发的根源性矛盾真的有一丝一毫的化解吗?
欧盟经济与货币事务执委瑞恩(Olli Rehn)日前表示,欧洲必须继续消除可持续增长和就业所面临的结构性障碍,必须追求谨慎的财政紧缩措施,“并在重新设计及重建我们的经济及货币同盟时”,果断地坚持改革,将大胆的想法转换成为具有说服力的行动。这似乎才是化解危机所应抱持的态度。而早诞的信心宣示,不但无法锚定各方坚守的意志,甚至可能吹响溃败的号角。
从历史上看,有那么一部分欧洲人有着并传承着一个共同的“欧洲梦”,即实现欧洲大陆的统一——用一个面孔面对世界、用一个声音回答世界。但这个梦想、这种整合的实践历程却命运多舛。早年的、三番几次的武力整合,实践证明,此路难通,最终失败了。而这次的货币整合的尝试,前景似乎也不美妙。虽然为了危机的消弭、为了这种新实践的成功,方方面面做出了许多有价值的尝试和探索,但对这种整合尝试的前景,仍然很难让人乐观起来。这并不仅仅因为此前一些类似的机制用自身最终的瓦解发出了“末日预言”,而是因为这种整合真的欠缺一些关键因素。
不过,蒙代尔应该不同意这样的判断。据媒体报道,在不久前举行的一次论坛上,他仍坚信,欧洲可以参照美利坚合众国的模式,继续向“欧罗巴合众国”进化,即欧洲诸国联合形成新的主权国家。“美国实际上就是各国欧洲人共同聚居的一个地方,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美国是欧罗巴合众国的原型。”美国的体制,不仅能在美国实行,而且能在欧洲复制。
典型的“美式自信”。逻辑链条看起来似乎毫无问题,但蒙代尔显然有所忽视——千千万万的欧洲人是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、怀揣着一个共同的梦想而走到一起来的,这种文化上的认同,恰恰是美国之所以成为美国的根基。而欧洲缺失的正是这种文化的认同:南欧的文化是阳光、沙滩和地中海的万种风情,北欧的文化是彤云、黑森林和波罗的海的冷峻;浪漫的南方人到了北方人的眼里,就成了散漫的“PIG”(猪),而严谨的北方人到了南方人眼里,就成了固执的“MISER”(守财奴)……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,如何能建立起一个能经历风雨的合众国呢?
蒙代尔对此应该也是底气不足的,为此,他对起先的判断做了背书:妨碍建立“欧罗巴合众国”的最大障碍在于欧洲各国是否同意出让部分主权,富国与穷国间的税收转移支付是否能够顺利实现。这样的背书,等于间接否定了自己的“欧罗巴理想国”。没有共同的文化认同,欧洲国与国之间,几乎不会形成普遍地、心甘情愿地向对方让渡主权的局面,在文化藩篱的约束下,“卖国”的政府是过不了选民关的。
如此看来,欧洲的整合前景仍旧不容乐观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从历史经验看,债务的“救赎”,除了被动、主动的违约,除了提高生产率实现经济的增长外,似乎没有什么非暴力的更好办法了。而前者有可能引导危机向更深层次发酵,后者又远水难解近渴。或许,明年的日子更不好过。